千年蒹葭，那时伊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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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从一张照片说起，这张照片我过眼难忘：上边有六个姑娘，她们都在十八九岁，虽然在1983年，我们中国女孩的服饰还显得有些土气，但她们穿着衬衣牛仔或者布裙子的模样，像那个春夏之交的时节一样，鲜艳而靓丽。
照片上的六个姑娘住在同一个宿舍，她们即将从某个中等师范学校毕业，她们拍下了这张照片，想着把最漂亮的青春形象留下来，作为这一生的美好记忆。
照片的拥有者指着最漂亮的一位说：这是我们班的班花，章妍；然后她指着一个长相平平的说，这就是我。
她有些发福，但是三十年过去了，她身上也有了一种雍容成熟的气息——近视眼镜和眼角的鱼尾纹，还没有遮掩住她一双明丽的眼睛——当一个少女经历了三十年的风雨之后，还能有一双清亮的眼睛，那堪称幸运。
十六岁开始，一个黑瘦的山里女孩在城市里生活了三年，也并没有把她脸上皮肤变得更白皙——在照片上的6个姑娘中，她依然黑而瘦。
三十多年后，她脸上变得丰润饱满了，这让她的笑容变得有些慈眉善目：这既有大妈式的宽厚，还有着一种知识女性的温润。
……
——丁小村《你在1983年该回我的那封信呢？》
千年蒹葭
文 | 周永兰
《蒹葭》的梦
起风了。
一片沙沙声蓦然响起，仿佛细雨洒落林间，无数叶片与千万根雨丝相逢时的欣然轻笑。小路边，芦苇摇曳，洁白的苇絮如丝丝缕缕的云，曼妙轻舞。细长的苇叶垂眸低眉，沙沙作响，是在吟唱阳关三叠吗？凝眸远望，伊人身影渐行渐去，消失在起伏的苇丛之间。
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……”千年前的那个女子，她来河边做什么呢？是思念远方的爱人，来这河边采一把芦苇，用往事的温暖慰藉自己？那么，她必定是一袭白衣，如苇絮般轻盈灵动。曾经，爱人折一束芦苇与她，唱着“蒹葭纤纤，似君如烟；蒹葭茫茫，如君衣裳。”今日，她穿着与他相会时的衣裳，当衣袂与苇絮一起飘飞时，她多么想凌风飘举，飞到爱人身边！
或许，她是来此遥望住在对岸的心上人。她一定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，一定在岸边等待了许久，她一定穿着朱红上衣，提醒他“我来了”。行行复行行，秋波徒含情。只见蒹葭随风舞，不见子衿如水青。红裙似火苇絮影，芳心如灰孤月明！
千年前的那个男子，是想要再次邂逅心爱的女子吗？“有美一人，清扬婉兮。”那日偶遇，眉目如画的你便住进了我的心里。我每日来这里等你，“一日不见兮，思之如狂。无奈佳人兮，不在东墙”。微风轻抚，苇絮摇曳，对岸那个迎风前行、衣袂飘飘的女子，是你吗？
千年前的那个书生，是来此地寻访隐士吗？那位“朝饮木兰之坠露，夕餐秋菊之落英”的高人，你在何处？“山有木兮木有枝，心悦君兮君不知。”我愿与你一样采芰荷为衣，集芙蓉为裳。虽然追寻你的道路漫长，但我九死不悔！
《蒹葭》与《垓下歌》
“蒹葭萋萋，白露未晞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之湄……”那是汉王朝的末代皇帝汉献帝在悲歌。献帝的伊人，是他从未拥有的皇权，还是他从未享有的尊严，或许，是他也会在内心渴望的清明盛世？“溯洄从之，道阻且跻……”皇权与尊严俱失，羞辱与苟且常在。索权无路，尊严无望，通往理想的道路被堵得死死的，泪满面兮涕满裳，心伤悲兮独彷徨！
“溯洄从之，道阻且右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沚。”通往理想和抱负的道路向来是艰难而曲折的。不知汉献帝是否知道，就在距他四百多年前他的祖先刘邦建立汉王朝时，有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在穷途末路之际也曾悲凉放歌。——一代枭雄西楚霸王，被汉兵围困于垓下，十面埋伏，四面楚歌，纵然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，也难逃“时不利兮骓不逝”，空悲叹“骓不逝兮可奈何！虞兮虞兮奈若何！”万般无奈，无尽悲凉，化作泪千行——最是伤悲英雄泪！预感到自己将要倒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，依然快战于东城，赠马亭长，赠头故人，舍生取义，慷慨赴死。其胸怀，洋洋兮若江河；其品性，峨峨兮若泰山！30岁的生命宛如一颗璀璨的明星划过中华历史的长空，成为易安词中少有的男性形象：“生当作人杰，死亦为鬼雄。至今思项羽，不肯过江东。”
千年前的那个秋夜，乌江怒吼，蒹葭悲鸣。项羽单骑奔至江畔，当是听见了那萧瑟之声吧？无数支芦苇拂过他伤痕累累的战袍，掠过他手中紧握的楚戟，划过他凄凉悲怆的面庞。长剑出鞘，闪亮的眸子溘然黯淡，一滴冰冷的泪珠滑落，那一刻，他又听到了虞姬的歌声：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……”
身既死兮神以灵，魂魄毅兮为鬼雄！乌江两岸蒹葭绿，犹忆当年楚霸王！
渭河岸边蒹葭女
渭河岸边蒹葭台，秋水伊人几时来？
眉县在渭河南岸建起了“蒹葭台游园”，其标志性的塑像就是“蒹葭姑娘”了。塑像颇为高大，蓝天碧水之间非常醒目。走近去看，是一妙龄少女，体态婀娜，面容娇美，双手一上一下持一束芦苇斜倚胸前，姿态雅致。那动作，那神态，恍若从《诗经·蒹葭》中翩然而出。蒹葭女啊蒹葭女，美丽的姑娘，你双眸含情，嘴角含笑，是想起了那位少年郎吗？秋风吹过，芦苇起伏，你听到他的歌声了吗？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……”渭河的水呀长奔流，相思之情永不休！长长的芦苇啊青了又黄，蒹葭之歌永绵长！蒹葭台下，塑像一侧，青年男子拉着心爱女子的手，在深情告白：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……”女孩嫣然一笑，眼波流转，娇羞满面：“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。但为君故，沉吟至今。”……
凝望着塑像，看着眼前的情侣，我已不知置身何时。悠悠忽忽间，似在古代与现代飘飞。《蒹葭》中的女子化身为眼前身着汉服的塑像，化身为那个长发飘飘一袭白裙的女子，化身为那位面朝塑像静默深思的姑娘……那个眉宇开朗的青年，就是千年前唱着“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”的少年郎吧？他终于穿越重重险阻，找到了自己心爱的姑娘；那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，是千年前追寻理想的白衣书生吧？望尽天涯路的你，可否看见了希望的曙光？……
秋水澄澈，蒹葭女像静静端立于石台之上，双唇微启，我恍惚听见，一阵曼妙的歌声，宛如远处水面上的薄雾，飘然而起：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……”
·END·
【本文作者】周永兰，报刊及网络发表有小说、散文作品，现居陕西西乡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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